艺术理论·前沿对话――暨海安523“当代艺术思想论坛”颁奖仪式,于2012年10月28日下午在北京宋庄四维时代艺术中心举行,授予栗宪庭先生艺术理论奖,授予吴味先生、苏坚先生艺术批评奖,表彰他们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做出卓越贡献。举办方给艺术理论奖获得者的颁奖辞如下:
栗宪庭先生荣获2012“当代艺术思想论坛”艺术理论奖,他“对症下药”,针对中国主流艺术的普遍弊病提出了“重要的不是艺术”这一有效理论,主张中国艺术不能只限于形式语言的追求,更需要有为进取而开放的“大灵魂”,艺术应该成为时代前进的精神原动力。栗宪庭先生和他的理论不仅影响了整个20世纪末的中国艺术,而且至今仍是中国艺术难以逾越的标杆。
“当代艺术思想论坛”颁奖现场
栗宪庭先生获奖发言现场
栗宪庭先生获奖感言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理论建树,我更多是以自己的直觉在从事我热爱的艺术。当代艺术从1979年到今年,已经过了三十二个年头,如果让我做一个简短的发言,我最想说的两个词,第一个是“真实”,真实包括两方面:向内是真诚,向外是对现实的关注(注1),并且通过作品和行为表达一个个体生命,真实地在一段现实里活过。这是我经历这三十年最想说的话。
宋代的“文人画”,是中国艺术史上第一次具有独立精神的艺术样式,是文人士大夫在反对“院体画”模式的一种创造。但是,在后来的发展中,“文人画”越来越程式化,越来越成为文人孤芳自赏和脱离现实的“游戏”。这是五四思想家把矛头对准“文人画”最根本的原因。他们从国破家亡的切身感受出发,强调艺术关注现实,主张引进欧洲的现实主义。但是,从上世纪初到70年代的发展过程中,现实主义逐渐演变成政治宣传的工具(注2)。八十年代以来,在现实主义脱掉政治外衣之后,就一路沿着西方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向后回溯,逐渐演变成一种“写实模式”(注3),尽管“写实”自有它在艺术模式完善上的意义,但由于缺乏“现实主义精神”,而使这种“写实模式”沦为一种高级“手艺”。这是八十年前五四思想家没有预料到的一个时代悲哀。
强调艺术直面人生,强调艺术在直面现实时的切身感受,这也是70年代末以来艺术反叛现实主义模式,引进欧美现代和当代艺术的一个根本原因。也是继承五四未尽之业和为什么需要当代艺术最重要的理由。但是,中国当代艺术研究院的成立,作为一个标志,证实“当代艺术模式”象“写实模式”一样,在官方的眼里,可以占据和“中国画”“写实油画”并列的艺术语言模式位置了。事实上,当代艺术当年那种直面现实和人生的基本精神,越来越在当代艺术中被忽视。
我第二个想说的词就是“当代艺术”。我觉得当代艺术是欧洲艺术史的合逻辑产物,文艺复兴的艺术借复兴古希腊、罗马艺术,针对中世纪宗教和神主宰的艺术,强调人文和科学精神,在焦点透视和解剖学的基础上,创造出视觉“真实”艺术模式,一直到十九世纪出现现实主义,文艺复兴的艺术理想臻于完善。事实上,针对中世纪的艺术,文艺复兴的新艺术理想,是对什么是艺术的一种重新界定。到了十九世纪末,是西方先打开国门看全世界的艺术,发现了其他民族和地域那种更自由的艺术方式。西方是从其他民族吸收了表达的自由方式之后,才创造了现代艺术,现代艺术也是西方对什么是艺术的一种重新界定。到了二十世纪达达以后,艺术再次发生了质的变化,在材质和方式上几乎没有了界限,可以是装置、新媒体、行为等等,生活和艺术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这是又一次对什么是艺术的重新界定。西方这种每一次对艺术的重新界定,都包含着或者说是从根本意义上语言模式的巨变。但是,中国的艺术史不是这样的。中国是一个受文字、书法影响很深的国家,因为书法是一个有着千年不变的基本规范和法度,比如“人”字,一撇一捺是不会发生根本变化的,但我在写“人”字时,与你在写“人”字时是不同的,这造成了程式与个人之间,也就是法度和自由之间有一个可以无限细微变化的个人空间。所以,中国艺术在语言模式的意义上,常常是一种被悬置的状态,而不是欧洲的巨变状态。我以为这也是中国艺术在发展中,经常习惯把引进来的艺术模式变成“程式”被悬置起来的原因。所以中国文人历来强调“功夫在诗外”,把艺术的创新和独特寄托在个人感觉变化上。很多年后我突然发现我说的“重要的不是艺术”,与“功夫在诗外”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在企图在寻求艺术创新的原动力而已。当然,西方现代的艺术研究和评论,是基于一种语言的研究和评论。但是,就我自己的直觉看,中国艺术不断地被“程式化”的模式所异化,又不断地丧失“现场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中国文化造成的,所以我的直觉让我不断地回到“真实”,而“真实”属于常识范围,我知道这是我的悲哀,但三十年的艺术乃至社会就是一个迫使人们不断回到常识的现实,真的也是时代的悲哀。
其实我今天想说的还是围绕一个词,那就是“真实”,这是我想与大家交流的感想,并不是说这三十年来我有什么理论成就,只是强调我作为一个个人,我真实的活过。……
谢谢《2012中国海安523当代艺术思想论坛基金会》及其评委给我的奖项,最后我希望为中国的独立电影尽一点绵薄之力,把十万圆捐给《栗宪庭电影基金》,也算我对《2012中国海安523当代艺术思想论坛》基本宗旨的认同。
注:任何时代的“个人”,大都是被环境主流意识形态“塑造”的。我不断强调社会对艺术的影响,不是强调艺术对社会现象的表现,而是强调个人和社会之间形成的生命张力。从来没有抽象和纯粹的人性,人只有在具体的生存环境中,个人的感觉由于它的针对性和冲突性,才显示出真挚、激情和独立的人格。艺术中的独立、自由精神和个人感受,也只有在与特定的历史和现实相关联时,才是一种可以共享的个人感觉,才是有意义的,语言的创造性也才有可能。如韩愈说的:“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送孟东野序)。”有思,有怀,艺术的受众才可以“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
注2:参看拙文《五四“美术革命”批判》《毛泽东艺术模式概说》
注3:八十年代初,反省文革及其苏式艺术模式,陈丹青的《西藏组画》首开向欧洲19世纪现实主义和技艺溯源的线索。伤痕艺术实际也是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模式,回溯到巡回画派的批判现实主义。到了靳尚谊和杨飞云先生,1980年代中期学院写实油画,又开始回溯到18世纪的欧洲古典学院主义。现在我们还可以看到,有些画家在作品中寻找文艺复兴式造型、构图的稳定和庄严。而且,从七十年代末期,油画界就成立了油画研究会,后来改成油画艺术委员会。中国尤其以学院油画家为主,把油画的“正宗油画味”作为艺术的方向,并称其为“学术性”。 这是中国油画界一条特别的线索。
(栗宪庭根据四维时代工作人员整理的录音文件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