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身 职业报人 业余艺术家

1998年那会儿，问一位在大街上走着的北京市民：“您认识王友身吗？”他一准儿摇摇头，边躲闪边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好像在说：“你有病吧？”继续问遇到的市民：“您知道《北京青年报》的版式风格吗？”市民不再摇头，他会说：“浓眉大眼，醒目。”

“浓眉大眼”成了《北京青年报》最通俗的标识。那年月，北青报大图片大标题黑粗线条的版式在国内的报纸中独树一帜，成为北青报最具特色的招牌，惹引得国内不少报纸纷纷仿效。北青报“浓眉大眼”的始作俑者就是王友身。1988年，中央美院的毕业生王友身来到北青报作美术编辑，10年后干出这样的动静，17年后成为北青报业（集团）的艺术总监，而他工作之余所做的艺术实践又使他成为中国当代艺术最具影响的100位艺术家之一，脚踩两只船走得还很好，这很难得。

友身说，感谢中国的改革开放，让他的大脑在最需要吸收养分的时候给予了他。他说，上小学时，反师道尊严，交白卷在学校盛行，老师无心授课，学生无心听课，他和几位同学因在绘画上表现出让老师欣喜的才华而被送到少年宫培训。几个小伙伴为了尽快提高自己的绘画技能，几乎天天晚上背着画夹骑着自行车跑到北京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在七倒八歪、毫无修饰的民众中找到符合自己意愿的模特进行素描。那段岁月过得辛苦却充满欢乐，辛苦是因为在候车室里一画就是一整夜，欢乐是因为作画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画画，人物画好了就像是这一天吃好穿好了，就无忧无虑了。当王友身跨入中央美院附中的大门，成为它的学生时，中国政府把封闭已久的国门打开，欧美国家的文学、哲学、绘画、雕塑等等各种流派的艺术作品被介绍到中国来，一开始学画就受到苏式绘画教育的王友身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让他心醉神驰的艺术，他像块干涸的海绵，近于疯狂地吸取着他从未听说过的、从未见到过的西方美术和文学作品中的养分，古典的、现代的、超现实的、波普的，不一而足。而1978年后，中国的艺术界在黑暗的专制中解放出来，艺术家们纷纷用自己的作品来表现重获自由的思想，“星星美展”、“伤痕美术”、“85思潮”等等空前活跃的艺术展览让王友身在思想上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渐渐的，当他的文化积淀足够厚，他已变得如同肥沃土地的头脑中开始萌生出一种想法，他要用摄影来表达心中的一种意念，这个想法在他考入中央美院连环画系之后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发出来。他没有走在传统连环画的老路上，他成为传统连环画的背叛者，他用一种新的理念来表述连环画的意境，这种新的理念就是摄影，他创作的摄影连环画完全摆脱了“看图说话”这种简单的模式，摄影被他用来定格自己的某种情绪或观念，而对每一张图片（连环画）的说明文字却是“别有用心”。比如一张图片（连环画）是他拍的一条街道，传统的文字叙述一定是很直白地说，这条街道如何如何，但王友身却用文字把这张图片与人物的心境（感情）联系起来，这让观者有了许多想像的空间。他的摄影构图随心所欲，完全不讲规范，让人初看不明就里，细一琢磨却有点儿意思。王友身说，他的这种反叛不仅没有受到压制反而得到系主任杨先让和教授贺友直的赞赏和支持。杨先让在他主办的《中国连环画》杂志上用七八页的篇幅刊载王友身的摄影连环画。这种鼓励和扶持让王友身得寸进尺，开始探索意识更为超前的摄影艺术。1989年2月，中国美术馆举办了轰动全国的“中国现代艺术展”，王友身与他的老师合作以一幅巨大的摄影作品《√》参加了展览。有评论家说：“这幅作品强烈的批判性的社会学指向虽然在王友身以后的作品中并不常见，但发掘摄影图像自身巨大的信息能量开始成为王友身工作的基本方向，这种努力也使他成为中国当代艺术中使用摄影图像最富个性和最为深入、成功的艺术家之一。”

有了这样鲜明的反叛个性，有了这样成功的艺术实践和探索，王友身进入《北京青年报》作美术编辑后改变报纸传统的版式设计从而形成北青报独特的版式风格就成为水到渠成的事。王友身说，1988年大学毕业，他去了中国邮票总公司实习，在那里干了七天他就申请离开了。他干不了一丝不苟的活，他也适应不了颇有些官僚色彩的工作环境。朋友介绍他来到北青报试试看，当年的北青报是在赛特购物中心附近的一幢筒子楼里，条件很艰苦，报纸排版还是用植铅字的古典又老旧的方法。但北青报里一水的年轻人让王友身感受到了朝气勃勃的闯劲，他留下来实习了。王友身说，那时选择单位真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功利性，按照现在的标准，在中国邮票总公司谋一美术职位，那可是肥差啊，多少人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能得到啊。可他不喜欢就可以说放弃就放弃，连磕儿巴儿都不打。他看重的是做事情的环境，环境不理想，其他的再好也不会呆。在他实习的过程中，他欣喜地发现，报社的领导对于他的想法很支持，并给他最大的设计自由。他知足了，他最终成为北青报的一员。当年北青报的领导有一句著名的话：“你有本事，报社就会给你一片天。”王友身有本事有想法，想在报纸上折腾出点名堂，北青报的领导就把八开的北青小报当作一块实验田让王友身在田里施展自己的想法和才华，最终田里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小报发展成了大报，大报发展成了报业集团，报业集团发展成了上市传媒公司，这使得原本打算在北青报干上五年后就去做画家的王友身竟在报社呆了17年，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职业报人。

在我采访王友身时，他正在要入住的新家收拾，工作室的一个水池中泡着他要去参展的摄影作品。他说：“我是职业报人，我天天跟新闻打交道，因而我天天亢奋着，这种亢奋又刺激着我去做自己的副业——艺术创作。严格地说，玩艺术是业余爱好，但在我的作品里已经无法摆脱新闻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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