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shall MCLUHAN(1911年7月21日-1980年12月31日)
文/Graham HARMAN/︱译/PLUS
六十年前(1964年),《理解媒介》出版,销售10万册,使麦克卢汉进入了在英美思想界的学术界的严肃讨论,并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许多杂志刊登了评论文章。院外以往已经推送过一些论述麦克卢汉的文章,分别以原著导读、校译辨析、概念理解和几个特定论域的探究等等方式,大体勾勒出麦克卢汉的核心理念和方法,其中也包括本次推送短文中提及的“四位一体”媒介法则中“重启”的这一概念。在《理解媒介》问世十多年后,麦克卢汉生前的未竟稿由其子整理出版,名为《媒介法则》。
本文多次提到的正是这一媒介法则,也是麦克卢汉利用一切机会想要反复强调的:新技术或者新的媒介机制深刻影响人的感知和认知,进而影响社会组织与文化形态。其中“提升”指的是新媒介使什么得到提升或强化?“过时”探讨的是新媒介“器官”使什么边缘化和过时?“重启”意味着新媒介和新形式使过去的什么行动或服务被重新启动?最终逆转,如果新媒介和新形式被推向潜能的极限之后会发生逆转,那么新形式的逆转潜能是什么?(就像电影是机械技术发展到极致出现的逆转,从无限切割又回到整体轮廓)等等。
尽管如此,本文的作者格拉汉姆·哈曼,这位思辨实在论的主要发起人在开篇就提到:人们总有各自的理由拒绝接受麦克卢汉的经典地位,而像作者那样认为麦克卢汉是二十世纪主要知识分子之一的人仍旧是少数。但是由于本文是原载于设计类专业杂志上有关“人造物”这一主题的稿件,又受到篇幅限制,所以作者并未从更整体的角度对麦克卢汉媒介理论的大背景做深入的评述,而只是点到为止地截取了其中的一个概念加以展开。
所选取的建筑设计案例与这一概念本身的关联度也没有那么的深入细致,一定程度上还有些含混甚至牵强,而所谓“重启”的两点原则“去语境化”与“适应性”,以及最终得出的结论“艺术家或设计师的职责所在是成为一位能够避免字面上重复旧有形式的转译者。”看来也未超出人们通常所能设想的范围。但这不意味着借助麦克卢汉的概念只是为了得到某种对问题的大体把握,也不希望这样的文章开出的只是一条浅尝辄止的思考路径。
不妨借用我们此前导读中的判断来回应这一议题:麦克卢汉强调这四条法则是四位一体,同时发生。其中,“重启”与“逆转”最难把握,“艺术家”即是这方面尤为敏锐的人——他不断习得将过时之物重新启用的能力,习得将废弃的陈词逆转为蕴含变革能量的原型的能力。过时并非一切结束,而是审美的开端,是情趣、艺术、雄辩和俚语的摇篮。装着废弃的过时样式的垃圾堆,是一切革新的母体。麦克卢汉怀有一种多少与柏格森接近的时间观,相信艺术家的任务并非无中生有去找寻形式,他们基于现在,潜入古老的记忆深处,把被割除的弃用的感知打捞回来。
麦克卢汉将这种从提升到过时的对人造物的讨论,与他们提议的从经典辩证法向经典修辞法的转变联系在起来,这已经是一种理解人造物的强大工具了。
麦克卢汉的“重启”人造物︱2020
1980年,加拿大的媒体理论家马歇尔·麦克卢汉 [Marshall McLuhan]去世,此后就一直在流行的圈子里错进错出。像我这样认为他是二十世纪主要知识分子之一的人仍旧是少数。大部分人之所以拒绝接受麦克卢汉的经典地位,通常基于以下两点原因:
其一,他并不是个严肃学术的人物,只是研究浮夸媒体(media)的专家,或者其二,他是个技术决定论者,左翼权威雷蒙德·威廉姆斯[Raymond Williams]就曾诟病他过于肤浅。
人们有时还会听到这样的说法:麦克卢汉的加拿大同事,理论家哈罗德·英尼斯[Harold Innis]更出色,更值得关注。限于篇幅,我无法逐一回应这些反对意见。我只想讨论一下麦克卢汉的“重启”(retrieval)概念,它对哲学、历史和设计都相当重要。
有的人一句最能让人们记住的口号就是对他的思想最好的介绍,麦克卢汉就属于这种情况:“媒介(medium)即信息”——这是他最首要的区分,媒介和内容的对立。不管你此刻碰巧在读哪本书,就你正在读书而不是在一群人那里听大声的朗读,这一事实本身就是至关重要的。
发明某种新媒介标志着改变人类的生存。这种情况发生得相当缓慢,以至于人们忘记了媒介本身而更专注于可变的内容,就像古腾堡发明印刷术后的几个世纪里在书籍上发生的那样。2007年6月第一款智能手机——苹果最初的iPhone推出,自打那以后可以说彻底改变了人类交互的特性。早些时候,我们还无法想象共享汽车服务和警察暴力的常规拍摄带来的影响,而现在这些已经是生活中的家常便饭了。
麦克卢汉后期由他的儿子埃里克整理出版,把他的思想重新组织成一个四重结构,称之为“四位一体”(法则)。这一“四位一体”结构背后蕴含的理念是每种人类的人造物同时在做四件相对独立的事情,分别是:提升某些事物,使其他事物变得过时,重启以前已经死掉的旧媒介,最终逆转,成为其反面。用术语简称为:提升、过时、重启、逆转。(enhancement, obsolescence, retrieval, reversal)任何人工制品的提升和过时之间的划分,就是麦克卢汉斯所谓的人造物的“形态学”。尽管这种形态学更实际更适用,但已经包含了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哲学见解: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对 “在手”的批判。
物件不等于它显在的内容,因为它还有强大的背景效应,任何确定的分析都不可能完全正确。我只对麦克卢汉父子提出这组形态的方式上有一点保留意见,他们有时候说的“提升”好像是指“使之更明显”,不过根据他们自己的法则,实际上应该指的是“使媒介变得更隐蔽,淡化可见的内容”。但是不管怎样,麦克卢汉父子将这种从提升到过时的对人造物的讨论,与他们提议的从经典辩证法(论证明确)向经典修辞法(敏锐地关注到还有听众这一场景)的转变联系在起来。这已经是一种理解人造物的强大工具了。
然而,四位一体中更重要的部分也许是逆转和重启之间的轴线,麦克卢汉父子称之为“变形”。也就是说,与海德格尔不同,麦克卢汉更为关注的是隐蔽的和可见的事物是如何在历史上不同的时刻改变作用的。逆转是两者中较容易解释的,对麦克卢汉父子来说,很大程度上这是超出我们控制的。不妨想一下“民主”,渴望以一种人人都和别人一样好的社会取代欧洲的皇室和贵族:即便放到美国,奴隶制也还存在了九十多年,更不用说妇女被剥夺选举权,那时间就更长了。即便我们假定一种理想情况,从一开始就能统一制定出民主的原则,民主也不可能以纯粹的形式持续下去。
随着到美国定居和人口的持续激增,我们成为一个地理意义上幅员辽阔的国家,现有三亿多人居住在这里。在这种情形下,我们都有可能溶入一种可以替代其组成部分的群体匿名状态。这也就是为什么按照麦克卢汉的说法,民主“过热”并反其道而行之。
最明显不过却并非最有趣的案例是美国财阀精英阶层的出现,他们拥有的财富太多,给工人的报酬却不足,所以广受批评。而更有趣的例子是厚颜无耻的名流文化的出现,它只能在一种如此不自觉地致力于匿名可替代的社会中扎根,反过来导致它开始怀念新贵族的魅力。
这样一来,或许我们会诋毁超级巨富,但如果意外地与一位名人擦肩而过——这在洛杉矶很容易发生——人们不仅不太可能谴责他们,相反还会兴奋地向朋友们复述这段遭遇。这感觉就好像发生了某种神奇的事;一个人一如众人那样的漫长一生,被一次短暂的相遇这一闪亮的平行宇宙取代了。难怪这么多人渴望成为名人,哪怕生活中会充斥着那些再麻烦不过的小道新闻了。
麦克卢汉的另一种变形形式“重启”是处于人类更直接的控制之下的,因此也许更有意义。当旧媒介消亡时,它们会成为显而易见的陈词滥调,没人愿意与之有任何干系。如果一个人还在公共场合用笨重老式的iPod听音乐,会引得众人侧目,更不用说交头接耳,甚至一定程度上还有怜悯。一个人如果兴奋地重复着昨天的新闻,或者要我们听一段老掉牙的笑话,会让别人嫌弃。在任何时候,我们都会被陈词滥调包围,那些都是昔日文化中不受欢迎的陈芝麻烂谷子。根据麦克卢汉父子的说法,这才是最广义的“艺术家”到了起作用的时候。
我们如何处置已经死掉的旧媒介,赋予它某种新的当代形式?建筑师比大多数人更要时不时地面对这个问题。不妨想一下伯纳德·屈米在设计法国北部Le Fresnoy艺术中心时面临的困境。建筑师的网站上是这样说的:“该地块保留着二十世纪20年代的休闲建筑,包括电影院、舞厅、滑轮场等等。尽管现有的结构可以拆除,给新建筑让道,但是它们包含着非同凡响的空间,那种大尺度超出了项目所能提供的有限预算。”
当然他的解决方案是在所有的旧建筑上加盖屋顶,接着聚焦在如何形成有趣的室内效果。借用杰弗里·凯布尼斯[Jeffrey Kipnis]的话说:“屈米......将整个建筑群笼罩在一个局部封闭的现代屋顶下,创造出了某种具有凝聚力的嫁接”,再加上“一个由步道和楼梯组成的体系,切割、局部闭合、条带窗、以及宽阔的透明性从视觉上将它们交织在一起。屈米将基地上旧的,现下用不上的建筑物,插入到他自己创造出来的背景媒介中,唤起新的审美”。
还有许多其他的方法可以使死物恢复生机。但所有的策略都必须遵循至少两条基本原则。
↑本文提及的建筑项目|Le Fresnoy|1997
首先,事物原本的功能背景无法恢复,因为它原本所属的世界已经过去了,无可挽回。一座为游客服务的历史小镇,可能会提供一个古朴的铁匠铺当作景点,但它肯定会被拿来制作印有孩子名字的纪念品,而不是真正地保护马蹄子。一句话,重启需要去语境化。
其次,旧媒介的内容无法直接地重启,因为它需要适应新环境。今天,任何一个想就字面上为十六世纪斯宾诺莎的单一实体形而上学辩护的人,都会被看作是哲学上的怪人。但如果你是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能巧妙地提取出斯宾诺莎的一元论,再将它与柏格森万物运动论哲学杂交在一起,那么你可能已经创造出了“艺术家”的重启,那会让麦克卢汉以此为荣。
我们在这里看到“重启”还需要适应性。去语境化和适应性都是翻译转换的形式,而这恰恰就是艺术家或设计师的职责所在:一位能够避免字面上重复旧有形式的转译者。
↑本文提及的建筑项目|Le Fresnoy|1997
版权归译者所有,译者已授权发布。
文章来源|OFFRAMP|Fall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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