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主题为“不息”,策展人细说中国方案
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将于2017年5月11日开幕,延续至11月26日。4月19日,本届双年展中国馆的新闻发布会在北京举行。
应对本届双年展“艺术永生(Viva Arte Viva)”的总主题,策展人邱志杰将中国馆的主题定为“不息”(Continuum - Generation by Generation),参展艺术家为汤南南、邬建安、汪天稳、姚惠芬,前两位是具有学院背景的当代艺术家,后两位分别是皮影和苏绣的民间非遗传承人。
这份参展名单在2月公布的时候,立刻引来了一些评论人的质疑。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自2005年亮相之初便因过分强调“中国元素”而受到质疑,甚至被讥笑为“熊猫馆”。邱志杰提出的这份参展名单,更不禁让人联想到1980年代中国曾将剪纸、刺绣等民间工艺品送到威尼斯双年展的历史故事。近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似乎不太执着于中国元素了,却也常常被其他中国艺术家在威尼斯双年展上蹭曝光度的行为夺去风头。例如去年肯尼亚馆策展人为了创收请了一堆中国艺术家参展引发舆论风波,最终导致肯尼亚宣布退出威尼斯双年展。
邱志杰是威尼斯双年展的常客,他的策展履历也非常丰富,曾在2012年担任上海双年展的总策展人。
关于本次威尼斯双年展,他的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4月15日至16日,邱志杰在上海明当代美术馆主持了持续24小时的讲座、对话和表演活动,其间,他展示了自己新完成的策展地图,并分享了中国馆的策展思路。
▲ 邱志杰的策展地图形似一个太极图。
邱志杰在现场展示的策展地图,与威尼斯的古地图很像,与此同时,它又类似于一个太极图的形状。
策展团队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以南宋两张绘画作为策展基础,在创始神话中寻找不息的精神,并以文人雅集的形式对比当今的策展方式。或许在策展团队看来,一条长卷就是一个群展,这个群展的艺术家跨越了一千年。
“我要向世界展示出来中国这一套不息的精神。”邱志杰表示,“如果可以把它讲清楚,可能对于世界是一种贡献。”
▲ 策展地图(局部)
南宋的两张画是本次中国馆的策展基础
李嵩的《骷髅幻戏图》和马远的《十二水图》,这两幅来自南宋的画作,是本次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策展基础。
根据策展方的比喻,可以将《骷髅幻戏图》看作一张货郎图,也可以看作一张婴戏图。这都是中国绘画里非常重要的传统。
邱志杰在讲座现场展示了一系列的货郎图和婴戏图。有一些画作里,货郎的手里拿着提线木偶,他既是一个卖杂货的商人,他的货架也可以是一个流动的剧场。有一些画作中,小孩子带上大头娃娃,很像博斯的画,以前有一种傀儡戏,就是儿童带上面具表演的,叫做肉傀儡。无论是货郎图还是婴戏图,都可以看到傀儡,傀儡是其中一个特别核心的东西,它其实就是一出剧场,按照脚本上演的剧场。
▲ 南宋李嵩《骷髅幻戏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中国美术学院的曾晓嵛介绍了傀儡戏的发展。他提出,傀儡戏在唐宋的时候发展到高峰,很可能因为当时战乱不断,傀儡戏受到了军人的广泛喜爱,与此同时,它也代表了一种浮生若梦、世事无常的情境,激发了一种及时行乐的心态。
由此,便涉及中国人的生死观。
在双年展中国馆策展方,傀儡肯定是和墓葬有关的。秦始皇有兵马俑,此外,战国俑、汉俑,都是小小的。这里面有泥俑,也有木雕的、带关节的俑,这种类型发展成傀儡,也就顺理成章。在山西,有一种木偶戏,叫做郭秃,山西人管它叫作光骷髅。所以这傀儡和骷髅,可以说是有非常密切联系的。甚至有一种说法,认为傀儡就是骷髅。
在《骷髅幻戏图》中,这种大傀儡操纵小傀儡的结构,就像是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中人群背后有屏风、屏风背后有人群的结构,是可以无穷后推的,是剥洋葱式的层层幻象。
黄公望曾为《骷髅幻戏图》写了一首诗: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把丝线抽,弄一个小样子还把冤家逗。识破个羞那不羞。呆,元自五里一单堠。
黄公望实际上把《骷髅幻戏图》定义为一部公路片。这幅画面展现了匆匆人生路上一个短暂的停驻,在这里突然间遭遇到一个死亡的真相。与此同时,骷髅的后面就是正在哺乳的孩子,新的生命正在孕育,显得哀而不伤,虽然画的内容是骷髅,但是并不恐怖。从中体现了中国人的生死观:生是虚幻的,死也是虚幻的。
▲ 南宋马远《十二水图》(局部)
▲ 南宋马远《十二水图》(局部)
马远的水图是本次展览另一件基准之作。不管画中描绘的是洞庭风细、层波叠浪、寒塘清浅、长江万顷……其实都是同样的水,它在不断地循环、变化。
马远的《十二水图》和李嵩的《骷髅幻戏图》,一个是特别哲学、抽象、通达的,一个是人间剧场,特别世俗,谈论生死。两者拉开了本次展览两个不同的精神维度。参加本次中国馆的4位艺术家,都会用自己的创作,对这两幅古代绘画作出回应。
▲ 策展地图(局部)
在创世神话中寻找不息的故事
本次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馆会通过参展艺术家的通力合作,呈现一场皮影演出。为了准备这场演出,策展团队在创世神话中借鉴了四个不息的故事,分别是: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夸父追日、大禹治水。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这是一个不息的故事。夸父追日,说明这个部族是从东向西迁移的,夸父就是夸这个部族的首领,说文解字里面“父”就是执杖者,所以实际上应该有很多夸父。夸父最后死了,变成一座山。现在的河南灵宝县,有一座山叫做夸父山,山上长满了桃花,那边的人自称夸父的后代。
▲ 徐悲鸿《愚公移山》
对于愚公移山的故事,策展团队认为这个故事里出现的操蛇之神其实就是夸父,他化作一个智叟来劝愚公:不要与山为敌。邱志杰解读说:愚公是夸父族的后代,愚公挖的其实是自己的祖坟。操蛇之神以它的神力其实可以轻易灭掉愚公这一家族。但这是他自己的后代,因此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能化作智叟出场,结果这个愚公,这个笨老头,他回应说:“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 《七座山》之《太行王屋山》,汪天稳与邬建安合作,皮影
艺术家臆想的这番戏剧化的冲突,将成为一出真实戏剧的脚本,在威尼斯双年展的现场上演。
▲ 策展地图(局部)
个体是不会永生的,但是总体不会止息
根据策展人邱志杰的观点,中国艺术有很多独特之处,王羲之、苏东坡搞一场雅集,也就像现在策展人组织一场展览。雅集的时候,人们会互相合作。你留个位置,让我画兰花,我留个位置,让你画一只鸟。有时候他们互相调戏,互相出难题,我故意把石头画得密密麻麻,看你的兰花往哪里画。我写一首诗,你用我的韵,跟我唱和,我再跟你唱和。
▲ 黄庭坚题跋苏轼《黄州寒食帖》
包括卷轴也是一样,除了作品,其他地方都是题跋,董其昌、乾隆皇帝,一代代人往上写。苏轼的《黄州寒食帖》的后面,有黄庭坚的题跋:“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黄庭坚说:苏东坡看到我这个字会笑,笑他不在,我在这里吹牛。
在邱志杰看来,这可以算是黄庭坚最好的字。黄庭坚写这个字的时候,他是一个美术史家,一个批评家,同时他依然还是一个书法创作者。在他之后,又有董其昌的字、文征明的字、康熙皇帝的印章。事实上,这是一场接力,这个创作永远不会停止。今天它被博物馆化了,要不然,还可以再往下写,那个卷轴会越来越长,越来越粗。这样一条卷轴,实际上就是一个群展,这个群展的艺术家跨越了一千年。
就像李白来到黄鹤楼,他摇摇头,写不出诗。为此,李白很郁闷。多年以后,他念念不忘这件事情,他必须和崔颢唱和。其实每一个艺术家心中都有一个对话的对象,就像高士明说的耳语的艺术史,每一个艺术家都有前人趴在耳边对他说话。对李白来说,他一定要写一首诗和崔颢应和,终于在20年以后,他写出了《登凤凰台》。
根据邱志杰的观点,这就是中国人的历史感,一种愚公移山式的,接力棒的思维,这也是中国人师承的关系,讲血脉,讲道统。个体是不会永生的,但是总体不会止息,文脉不断。
“每一个艺术家的个体都生死有命。但只要我活着,我的老师的艺术就不会死去,”邱志杰表示,“每一个作者,都是整理者、汇集者、阐释者,每一次创作,都在响应一场邀约,都在加入一个互文性的集体创造网络。同时,他也是又一个新的邀约者。”
本次中国馆特别重要的一点,就是整个展览充满了四个艺术家的交叉合作。每个艺术家彼此之间都有合作,他们也对于南宋那两幅作品进行了回应。苏绣大师姚惠芬不仅将以精湛绝伦的上百种针法再现《骷髅幻戏图》,也将参与汤南南《遗忘之海》的创作。邬建安与皮影大师汪天稳已合作多年,在该展中将针对马远《十二水图》和山海意象展开新的创作;而出生于剧场世家的汤南南与皮影大师汪天稳,来自上海金山的邬建安与苏州的姚惠芬,也将交叉产生出新作品。在这片交 叉合作的网络中,传统分别由当代艺术家和民间艺术家所继承和阐释。这里面唯一缺失的,是两位民间艺人的直接合作,尽管,他们最后通过表演还是产生了合作。究其原因,所谓的民间,是基因的保存者,但它是惰性因子。学院的、当代艺术家,他们才是活性因子,他们促成了所有这些合作的重新激活和发生。
▲ 《骷髅幻戏图》(局部) 姚慧芬,苏绣
▲ 《遗忘之海120》 汤南南,纸本水墨
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策展团队试图展现的是:在这样一种雅俗新老之间重重叠叠的唱和以及代代相传、无穷尽的接力中,所聚集起的不息的能量场。策展团队正在尝试展现一种完全不同于那种强调个人创造的艺术生产模式的艺术阐释模型,并挖掘其中隐藏着的关于中国艺术和中华文明几千年生生不息的秘密。“我要向世界展示出来中国这一套不息的精神。”邱志杰表示,”如果可以把它讲清楚,可能对于世界是一种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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