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当代艺术年鉴展2016”即将于6月25日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开幕,通过“一年之鉴”这一研究方法,围绕2016年中国当代艺术界的热议话题,呈现新现象、新动向和新方法。
2016年有两个情况值得关注,其一是自媒体/众媒体正在分离景观社会,形成分散视点和超出理性、性质杂乱的状况;其二是新技术正在改变着艺术的整体样貌,新技术形成了新的图像和形式,同时塑造着不同于以往的寄托、表达与呈现方式。两种情况相互关联,致使当代艺术面貌产生了变化。
新媒体和新技术尽管为人的自我表达开拓了空间,促进了我们自身感觉的延伸,但另一方面,也带来了人被异化与钳制的可能。艺术与技术的关系为何?人与技术的关系又是怎样的?面对机器对人的取代,我们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理解我们身上尚存的人性?作为《中国当代艺术年鉴》2016卷导论的最后一部分,本文对上述问题做出了回应与反思。
文︱朱青生
新技术导致了当代艺术的主体方式向媒介艺术转换,使“艺术家”的范围迅速扩大。在过去的时代,艺术主体仅仅是少数艺术家的作品,这些作品由于艺术家的谋生或成名需要而被创造出来。而贯穿整个20世纪的艺术,即我们所谓的现代艺术革命或当代艺术的根本变化,则是对过去界限的不断打破与开拓。当代艺术正在新媒体和新技术的条件下引导所有人——特别是对自身的人的价值具有高度责任感和希望的人——去看待一切问题,也即看待世界、看待人的本性、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甚至反观人的自身,并使之成为一种普遍活动。这种活动把一切看作视觉的关切,并从视觉延伸到其他感官,这就使不间断的形式革命终于转化为观念的艺术。
再进一步,由观念拓展到艺术和各种问题之间的另一种关系。人的“情性”终于归附到了每个人本身,那个让大多数人去追随、观望、凝视和崇仰少数人所做之事的时代已经结束。古典时代结束,当代艺术重启,这一过程没有完全结束,因为当代艺术对艺术民主化的过程只是一个开始,这一开始过程在当下的延续,正是由于新媒体的介入而产生了突然的提升。大量的技术人员因为专长和专注,一旦自己的工作成果超出了商业项目和生产目的所规定的范围,就成为一位艺术家。这种提升是我们在2016年观察到的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并不是从2016年开始,但越来越值得我们特别关注。
与此同时,对新技术的意识也随之更为觉醒。在技术爆发之前的工业社会,人们本可以对技术的产生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随遇而安,但新技术却不允许人们这样做,人去自然中生存的意愿已经被逼迫得成为不可能。
艺术的意义并不在于用新媒体所提供的方式去制造新技术发展的可能,也不在于以此去实现想象力的延伸……艺术是对这样的事情充满了恐惧、怀疑、无所适从。
新媒体带来的不仅是对人有益的一种开放和发展,还有人的异化与被钳制和控制的可能。如果从纯粹的社会学和理性的角度来考虑,新媒体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新的时代,这一点似乎已经成为共识。然而事实上,艺术的意义并不在于用新媒体所提供的方式去制造新技术发展的可能,也不在于以此去实现想象力的延伸,甚至是去参与推动技术性的记录、观察、计算和控制能力的增长——这并不是艺术的工作,这是理性的工作、思想的工作。艺术则是对这样的事情充满了恐惧、怀疑、无所适从,从而显现出对所有上述新问题的纠结、反抗和批判。
在这样一个“最危险的时候”,当现代技术似乎已发展到能以人工智能去压迫和取代人本身之时,当代艺术对新技术的批判和反思更关注的是如何能够用血肉之躯重新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这种“长城”不是为了防范外来的新媒体和新技术的侵袭,因为这实际上是无从防范的时代变更,而是为了彻底意识到现代化进程的最大障碍是体制内在的保守和人对人的精神奴役。我们所要依靠的不是肉身,因为肉身今后必定会退化和腐败为机器旁的一团赘肉。这里隐藏的艺术的真正作用,正在于艺术和技术的根本上的不相容性。所谓艺术,就是对技术所遵循的原则的不间断的反抗、消除和创造。只要有两个人类个体,他们之间的差异性被不间断地强调、揭示和激发,这就是艺术。
艺术与技术的关系,既是对技术的使用,又是对技术、对人的异化的逃脱、超越和清除。如今我们所看到的一切——计算机写作、绘画、诗歌——都是过去时代的艺术,已不再是艺术的当代主导形式,它们大多只是博物馆的藏品,被供奉在人类的精神纪念堂里,成为文明的遗产。艺术的价值本身恰恰并不是因为人类在历史上曾有过这些艺术,而是正在不断开创和开拓的可能,这正是新媒体和新技术展现的希望。
那个让大多数人去追随、观望、凝视和崇仰少数人所做之事的时代已经结束。古典时代结束,当代艺术重启。
然而2016年,当代艺术整体并没有对景观社会的黄昏进行积极的批判和反思,有越来越多初有成就的新晋艺术家介入到时尚拍卖权力榜的表演之中,成为巨大资本景观的参与者。他们参与了虚华繁荣的财富攫取和分配,就如同电视台在综艺节目进程中插播广告,如有一千万个人观看,每个人被插入的广告平均耽搁两分钟,那么广告就攫取了两千万分钟。一个人的一辈子有多少分钟?一次商业时尚的广告占有公共关注的时段就是在以合法的方式“谋杀”。当代的艺术家经常参与合谋,并且为虎作伥,提供更为绚丽和精彩的诱导。
当然,当代艺术家介入商演和时尚,还表现出两种奇特的自我否定和否定的力量,并在冲撞中显现出一幅怪异的图景。一方面,他们丧失了一切政治当代性,对权力和资本赤裸裸地投怀送抱;另一方面,他们又坚持秉持一种调侃和嘲讽的态度,使时尚背后的权威和资本的支持者莫名其妙地上当受骗。这反映了他们的混乱、愚蠢以及对结果的无从预计和毫无办法,只是在自我的迷失中参加了一场否定自我的黄昏盛宴。山水社会的信息变革和技术发展的无限可能已经预示了一场正在酝酿的颠覆性震荡。
因此,新媒体和新技术实际上已经在新的时代和年代产生了一种独特的意味。2016年,许多新媒体艺术作品广受关注,也被“中国现代艺术档案”着意调查,并不是因为这一年新媒体、新技术在艺术创作中有多大发展,而在于新媒体、新技术已经引起了更为深刻和广泛的意识。这种意识显现为一种形象和现象,以作品和展览的形式展示出来,其中,有些被艺术家仅仅作为个人状态的显现,而这种个人状态的无聊与无耻常常充满着智慧的调谑。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这种媒体与技术本身形成的冲突、无解和自我消除俨然已经逐步变成了艺术发展的普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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