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专
“蝶蛙”,在没有上帝的天空
高士明
“蝶蛙”在吴山专与英格工作中的初次现身是在1995年,作為“单性主义”的标示物。在他们庞大繁密的工作系统中,“单性”是符合“物权”的生產/生殖方式,而“蝶蛙”则是这一生產与生殖的载体。“蝶蛙”的出现,或许是出於对这两种生物之神秘性质的迷恋。无论蝶或者蛙,在其短暂的生命史中都在展示著一种“进化”。在单性主义的叙述中,蝶和蛙融為一体,自我组构,自我创生,高度自洽。“蝶蛙”的美在於它是一个“演体”,是物种进化链条上自我滋生、演替的中間过程。“蝶蛙”是非本质化的物,它不是结果,而是一种中間状态,它不是某物,而是物之為物的过程。当然,吴与英格在此处所欲昭示的,既不是庄周化蝶的玄思,亦非“一气化生”、“万物齐一”的终极物理。
“蝶蛙”既非伊甸园中準备好的某物,也不是诺亚方舟中被保护的倖存者,它甚至不是“被造物”,而是生命自我排练、演化出的一种“演体”,它的存在与上帝无关。它是单性生殖的载体,同时也是一个赤裸而神秘的衍生符号,这符号所昭示的,是一种未来的神学。我始终认為在吴与英格的工作中存在著某种“未来异教”的神学潜能,“完美的括弧”似乎可以成為十字架的替代品,而“蝶蛙”则是“完美括弧”埋伏其中的“道成肉身”。然而,与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不同,“蝶蛙”并非祭品。“蝶蛙”与牺牲或献祭无关,它只是从“演体”肉身的开放性中发显出来的一种徵兆,一个神秘的咒符。
这个神秘的咒符被摆置到天空之上,成為辽阔宇宙中的一个“星丛”(constellation)。星丛的有或者无在於繁星的关联方式,它是被意识投射-建构起的观念图像。就像“蝶蛙”这个图形本身一样,星丛亦是非本质主义的存在,我们看到它,但它却并不实存。就星丛而论,显形就是存在。在吴的作品中,那组成星丛的繁星点点,是大地上无数不具名的他者正在网路引擎上即时搜寻的语词之流。
在《今天下午停水》中,有一个反復出现的句子——(年月日,别的地方发生了什麼?)。这是作者面对某一确定时刻的迟疑与惶惑,然而它所牵扯出的,却不只是存在与时間的交错纠结,以及随之而来的存在主义情怀,它所洩露出的,是一种对於他者的关切。与大多数艺术家的极度自恋不同,吴山专始终关心的是——别人正在关心什麼?在1980年代的中国,当萨特的“他人即地狱”被到处传颂之际,吴山专反其道而言之——“他人就是上帝”。现在,通过网路搜寻引擎这个流变的共时性介面,来自无数他人的关切汇聚成瞬息即逝的语词之流,裹挟著形形色色的当下欲望,组构起星丛的神秘轨跡。正如阿多诺所说,“星丛”呈现出的是“一种没有支配而只有差异相互渗透的独特状态”。差异的相互渗透,在差异的相互渗透中自我演替,这是逃离造物之手的唯一方式,这岂不正是“蝶蛙”的本质?
在夜空中,来自无穷差异的匿名他者的欲望-语词之流闪烁变幻著,编织起“蝶蛙”的图案,这是為了他者的星丛,闪耀在他者的天空,这没有上帝的天空。
2010
艺术家资料
吴山专,1960年生于浙江舟山。1986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油画系(现中国美术学院)。1992年移居冰岛,后来到德国。1995年毕业于汉堡艺术学院获硕士。现在生活于汉堡和上海。主要展览包括:第三届亚太当代艺术三年展、移动的城市、第45届威尼斯双年展等。
吴山专详细简历:view.php?tid=110&cid=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