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现代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
科幻批评的当代动向：1980-1999（十一）
维罗尼卡·霍林格／著︱李广益／译
在哈拉维的“宣言”发表之前一年出版的不只是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影响极大的文章《后现代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还有威廉·吉布森创作的典型赛博朋克小说《神经浪游者》。这些事件串连起来，对推动科幻向后现代性的方向发展起到了作用。对于这个领域的一些研究者来说，后现代性提出了一些具体描述科幻与当代现实之间关系的新方式。许多读者和批评家开始在这种被压制的通俗文化从前的产品中发见了一个象征的储存库和一种借以在二十世纪末建构对生命新的认识的话语。当《华尔街日报》这样的报纸都开始刊登关于赛博朋克的文章和访谈时，显然，无论吉布森的小说是否充分符合任何特定的“运动”，它都触动了文化的神经。苏文的《嬗变》出版仅仅五年后，得到一批后现代理论家的宣言和争辩有力支持的《神经浪游者》，引领科幻批评进入了当代文化批评更广阔的天地。
▲ 唐娜·哈拉维
《后现代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1984）是詹姆逊宣告后现代主义是当代文化支配者的经典论文，这篇文章可以说建构了许多关于后现代的观念，至今这些观念和詹姆逊在其论文中最初的描述仍然相同。在导言中，詹姆逊中肯地认定 “反向的千年福音”是后现代性基本特征之一，接着他指出“高雅文化和所谓的大众或商业文化之间旧有（根本上说是极端现代主义的[high-modernist]）界限的消弭”在后现代主义美学中具有中心地位。当高雅与低俗之间传统的现代主义边界即使没有被彻底摧毁，至少也遭到了侵蚀和颠覆时，许多通俗文化形式被整合进了当代文化产品，科幻只是其中之一。詹姆逊提出的另一个反响很大的观点对任何科幻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即后现代性标志着历史真实性的崩溃和文化向一种表层模式空间性（surface-model spatiality）的“堕落”。在詹姆逊的批评术语中，未来其自身和过去一样，似乎被置于一种涂抹（erasure）之下，一种至少其理论衍生认为科幻是一种指向未来之文学类型的建构。在詹姆逊“最后的”分析中，“对文化中的后现代主义的每种定位……都必然对今日跨国资本主义的性质同时作出既含蓄又明确的政治表态。”
▲ 让·鲍德里亚
相反，让·鲍德里亚在《两篇文章》（《影像与科幻小说》和《巴拉德的〈碰撞〉》，1991）中对后现代进行了非常欧洲式的分析。这位善作末世预言的（apocalyptically-minded）法国社会和文化理论家写的这两篇文章，使长期以来暗含在其理论写作中的、对科幻和与科幻相关的观点的兴趣变得明晰起来。第一篇文章重申了鲍德里亚对“影像的三种秩序”的建构，而第二篇则强调他确信J·G·巴拉德1973年发表的小说是推测性小说对“（作为）实质的致命解构的技术”进行记述的范例。在《影像与科幻小说》中，鲍德里亚认为后现代和全球商品文化的世界的统治秩序是“模拟影像……（其）目的是最大合理性、超现实、完全控制”；此外，这还造成了“好的旧式科幻想像”的死亡：“真正的科幻，在这种情况下，带着所有赋予它某种发现之魅力的自由和‘幼稚’，不会是开放的小说。它会以和我们对宇宙的想像一样的方式，闭合地发展。它会寻求使模拟的片断——对这个宇宙的模拟的片断——重获新生、再次实现、继而再度变得庸俗，而我们假定的‘真实’世界对我们来说已经成为了这样的模拟。”对于鲍德里亚，巴拉德的《碰撞》是典型的新式科幻想像：“在《碰撞》中，既没有虚构也没有现实——一种超现实把二者都消除了……《碰撞》是关于这个模拟宇宙的第一部伟大小说。”读者可能会找到许多材料来反对鲍德里亚认为传统科幻已然“死亡”的判断和他对巴拉德自称是小说的东西更烦人的方面的抬高，这东西充斥着对超现实进行某种神化并与科技相关的色情描写；但这些对科幻与内爆（imploding）的模拟宇宙之互涉的陈述回报了富于思考的读解，并在后现代技术文化的语境中提出了关于这种文类的新观点。
▲《理论中的科幻：鲍德里亚和哈拉维》
小伊斯特范·西瑟里-罗内的《理论中的科幻：鲍德里亚和哈拉维》(1991)和鲍德里亚的两篇文章发表在同一期《科幻研究》上，将让·鲍德里亚和唐娜·哈拉维的理论著述作为一种特殊的科幻写作的范例进行了集中的解读。西瑟里-罗内的出发点是，科幻“不仅是一种消遣的文类，还是一种意识模式，是对想像性概念和延伸到未来的历史真实之间关系的复杂犹豫”。他暗示我们可以将鲍德里亚和哈拉维——这两位批评理论家都把科幻作为其文化分析的中心比喻——的著述作为科幻如何从叙事类型被转变为散文化实践（discursive practice）的范例加以理解，进而在“理论科幻化”的背景下研读了这两个差别很大的人的著作。西瑟里-罗内的探讨对这两个在科幻的后现代化方面产生了极大影响的理论“环节”给出了参考价值很大的评价。在谈到鲍德里亚时，他指出，例如，在鲍德里亚的术语中，“‘科幻小说’死亡了，因为它是虚构。科幻根本不存在了，因为鲍德里亚（和哈拉维）那样的理论话语已经认识到要求科幻把话说明白的、让人疑惑的布局”。与鲍德里亚所作定位的反讽式虚无主义相反，哈拉维的著作既有政治因素的加入又显得乐观：“对于哈拉维，科幻是……认识到任何过程无论其合理化程度有多高其初始状况和结果都不会是确定的时，必然产生的满心希望。”哈拉维的电子人存在于探讨一个结局不确定未来的理论场域中。“理论科幻”确认了一个重要的方式，作为话语的科幻可借以作为在一些较有影响的对“后现代状况”的建构中认知疏离的策略而（寓言式地）发挥作用。同时，至少从大体上，它对二十世纪末科幻的性质和作用进行了令人信服的重新思考。
▲《构建后现代主义》
滑流小说（见下文提到的斯特灵论“滑流”的文章）在布赖恩·麦克黑尔的《后现代主义小说》 (1987)中具有中心般的重要地位，尽管这个术语在麦克黑尔写这本著作时还没有出现。这是基本全面地描绘后现代主义文学的美学、形式策略、主题和存在论困扰的最初尝试之一。它与科幻研究的关系在于它将科幻小说建构为“后现代主义的去神圣化或‘低俗艺术’的翻版，也是其姐妹文类，正如通俗侦探惊险小说是现代主义的姐妹文类”。如麦克黑尔在其绪论中所言，“科幻小说……对于后现代主义正如侦探小说对于现代主义：它是最卓越的存在论文类（就像侦探小说是最卓越的认识论文类），因此成为后现代主义作家（包括威廉·伯勒斯、库尔特·冯内古特、伊塔罗·卡尔维诺、品钦、甚至贝克特和纳博科夫）的素材和范例的来源”。在标题为“后现代主义的科幻化”和“科幻小说的后现代化”的章节中，麦克黑尔对像伯勒斯的《软机器》和理查德·布劳提根的《西瓜糖中》那样的一系列滑流文本作了概览，并结合他认定的后现代主义科幻文本如菲利普·K·迪克的《高城中的男人》、J·G·巴拉德的早期灾难小说以及塞缪尔·R·德拉尼的《代尔格林》等新浪潮小说，对之进行了研读。虽然麦克黑尔的研究倾向于维持在“高雅”和“低俗”文化产品之间的传统划分，他将科幻作为一种文类插入后现代主义文化版图的贡献不断为在当代理论术语中思考科幻提供着有效的方法。麦克黑尔稍后的著作，《构建后现代主义》 (1992)，以两章对赛博朋克科幻的详细探讨作结。
▲ 布鲁斯·斯特灵
布鲁斯·斯特灵的《滑流》（1989）是一篇发表在《科幻之眼》的“超越赛博朋克”专号上的短文，提出了一个非常有用的术语，借以定义数目迅速增长的、由差不多属于主流的作家们“挪用”科幻的修辞、形象和主题创作的非科幻文本。滑流文本（slipstream text）或许不是科幻，尽管这二者显然紧密相关——很明显，这种关系就是一种“高雅”和主流的文化借用了通俗文化的修辞；可以证明它们也是后现代文学最早的范例。滑流文本包括从J·G·巴拉德的《碰撞》到安吉拉·卡特的《新夏娃的激情》，到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女佣的故事》，到约瑟夫·麦克尔罗伊的《加》，到杰夫·努恩的《花粉》的所有作品。在其探讨中，斯特灵指出“滑流的核心是对‘现实’的一种具有特别的侵略性的态度。这些是一种幻想，但不是‘未来主义’或‘超越我们所知领域’的幻想。这些作品会讽刺地撕扯‘日常生活’的结构”。虽然斯特灵认为他用来分类的这个术语永远不会流行，但实际上它在科幻批评的话语中已经变得很常见了——甚至偶尔被书店使用——特别是当滑流本身不断向一个叙事领域扩展。斯特灵细心地开列了一个包括上百种书目的“滑流一览表”，作为其文章的补充；由于滑流小说的不断增殖，这份一览表现在已经大大加长了。
本文源自《科幻文学的批评与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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