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0年6月7日,航拍广西桂林阳朔县城,暴雨造成严重内涝(图|人民视觉)2020年6月7日,航拍广西桂林阳朔县城,暴雨造成严重内涝(图︱人民视觉)
6月7日,一场突袭而来的洪水席卷广西阳朔,根据桂江平乐水文站的监测数据,这是当地自1936年建站以来第二大洪水。洪灾造成阳朔县近4万户家庭受灾,直接经济损失46.47亿元。在近期南方大面积降雨带来的洪涝灾害中,受损的远不止阳朔。截至6月13日,洪涝灾害已造成福建、江西、湖南、广东、广西、贵州等22省(区、市)580万人次受灾,39人死亡失踪,40.3万人次紧急转移安置,5200余间房屋倒塌,直接经济损失149.2亿元。
国家减灾委专家委员会委员潘学标告诉本刊记者,今年的南方水灾在中小流域问题比较严重。1998年特大洪水之后,国家大力开展了对主要流域的水患治理,但对小流域的治理才刚刚开始。因为效益较低,影响的人口相对更少,而且数量又特别多,国家在拨款等方面很难面面俱到。所以目前的治理难点主要集中在相对偏僻且分散的中小河流区域及乡镇地区,它们也是今年南方洪水的受灾重点。
实习记者︱田钟灵
记者︱王梓辉
被冲毁的山村
洪水的预兆6月6日晚上就已经来临。彻夜暴雨,打在屋顶上“很响很响”,杨瑞睡不安稳。他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阳朔县高田镇下属一个村的村民,所在的村子依山而建,是整座山里地势最低的地方,村子上游还有个水库。
天还没亮,杨瑞就起床了。这时整个村庄都已经停电,信号也断了,他拿着手电筒下楼查看情况,发现水早已漫上路面,已淹到家门口了。大雨还在继续,水开始往家里灌。杨瑞赶紧把能搬的东西都搬到二楼,优先抢救油、米、面和电器,但“冰箱太重了,扛不动”。
不出三个小时,一楼已经全部被淹没了。杨瑞开始尝试给在外地的女儿杨丹打电话并报警,但无一接通。而另一边,从早上六点开始,杨丹就发现父亲的电话断线了,联想起昨晚父亲提到的暴雨和官方通报中的山体滑坡,她非常着急地联系了110、119和民间救援队,央求他们进山里查看情况。但得到的回复是,路已经完全淹没,除非有直升机,不然已经完全进不去人了。
今年33岁的杨丹说,她从没在村里见过这么严重的水灾。“我们那里其实每年都会涨1-2次水,有的年份甚至更多,但是水位那么严重的情况,我印象中是第一次”,杨丹告诉本刊记者,“村里有一位爷爷已经快90岁了,他说自己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水。”根据桂江平乐水文站的监测数据,这是当地自1936年建站以来第二大洪水。
杨瑞后来被洪水困在自家二楼整整四天。在这四天当中,一楼完全浸泡在水里,手机没有信号,他只能接雨水,用当时抢救上来的煤气灶煮方便面吃。从窗户望出去,他看见村里的三栋老房子被大水冲垮。
救援
蓝天救援队是一家专业的民间公益紧急救援机构,几天前,他们就针对暴雨进行了备勤,清洗了冲锋舟、皮划艇、浮力马甲等救援设备,准备好食物、饮用水等物资。6月7号当天,负责指挥的桂林分队队长莫日华接到400多个求救电话,杨丹的来电是最早的一个。他和他的队员们也随即投入到了救援工作中。
第二救援组队员俸绪政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营救被困客栈的三个月大婴儿。没有干净的水,也没有电力供给热水壶,小婴儿已经四个小时无法进食。一进客栈,俸绪政就听到楼上传来了婴儿的哭声,他和另一名队员蹚水进去,给婴儿喂食了少量特意带来的白开水,安抚婴儿的情绪后,用毛巾把婴儿包好,一左一右将婴儿托举至肩膀高度,送到了皮划艇上。同时,他们还不忘提醒身后婴儿的父母,跟着他们走的路线蹚水行走,避开水底的障碍物。把一家人送到医院后,他们来不及听感谢,就奔向了下一个任务地点。截至6月12日,桂林蓝天救援队在阳朔转移群众1300多人。
根据广西应急管理厅发布的公告,桂林蓝天救援队、爱新医疗救援队、展卓航空救援队、兴旺机械救援队、三一重工救援组等多支社会应急力量都参与了此次洪灾的救援,他们的工作包括转移被困群众、搜寻失联人员、转运救灾物资,以及疏通滑坡、坍塌道路。
但也有救援队无能为力的地方。杨瑞所在的小楼被洪水围困,水势汹涌,皮划艇也无法通行。焦急的杨丹不断地试图联系家里人,终于在上午九点接通了自己叔叔的电话,叔叔说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被困在楼上,前后门都被洪水堵住了,根本出不去。他猜测这次水势如此迅猛,除了大雨,可能跟水库泄洪有关。更可怕的是,村里陆续有信号后,杨丹看到乡亲们站在楼顶拍的照片,石头、泥巴随着洪水席卷而下,好多老房子都倒塌了,而父亲仍杳无音讯。
独自困在楼上的第三天,杨瑞走上楼顶观察洪水的情况。下楼时,手机突然传来了短信提示音——有信号了。他赶紧给女儿打电话,接到电话的杨丹差点哭出声。后来,水况稍微好转,能够行船,杨瑞终于被桂林蓝天救援队安全转移到了高处的亲戚家。
生计
在这次阳朔水灾中,杨瑞的经历算是幸运的。他家地势稍微高一点,水刚刚淹过了一楼,给他留出了躲避洪水的空间,村里地势较低的房子被水淹到了二楼,大约有十几户人家的房子倒塌。据初步统计,全县受灾近四万户,直接经济损失46.47亿元。
国家减灾委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教授潘学标告诉本刊记者,洪涝灾害对人民生活影响有方方面面,但是比较大的主要在农业这一块,“因为土地在那里,跑不掉。尤其现在广西等地区种植沙糖桔等水果作物比较多,以前这些旱地作物都种在山坡上,风险还小一点,现在为了经济效益也开始种到靠近水源河流的农地上,一旦被淹,损失会非常大。”
杨瑞就在山坡下种植了150棵沙田柚树,每年霜降时节成熟,能卖出去5到7万块钱,覆盖他一年的生活支出后,几乎没有什么盈余。村里有人种得多,一家有300多棵。“村里的沙田柚这次被淹了100多亩,树全都死了,而沙田柚是他们全村的经济来源,杨丹这一辈人读书的时候,学费都是靠卖沙田柚攒出来的。”杨瑞对本刊记者说。
6月13日,洪水已经消退,村里的电路也恢复了,路面上残留着大堆的淤泥。杨瑞在原先的沙田柚田上种起了黄豆,想要挽回一些损失。晚秋时节,一亩地产出的黄豆能卖500块钱。虽然同样面积的沙田柚能卖出的近万块,但现在不是种植季,只有等明年开春才能再种上。并且洪水再次降临的恐惧感像一把摇摇欲坠的尖刀悬在杨瑞心口,80年代的贫困记忆突然被唤醒,杨瑞担心地说:“我感觉又要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民宿
民宿业是另一个受到严重冲击的行当。本来阳朔是中国最重要的旅游城镇之一,6月天气适宜,风景宜人,正是旅游旺季。游客陈朝来自重庆,有15年户外运动经验,在2009年著名的重庆“潭獐峡遇险”事件中,他曾担任营救队员。今年6月6日坐船到达阳朔后,他入住了遇龙河拐弯处的一处民宿,风景极美。当晚,陈朝睡得很好,对即将到来的“15年来最惊险的经历”还一无所知。
7日早晨6点50分,民宿工作人员挨个房间敲门:“发大水了,赶紧跑!不走的话待会儿就出不去了。”但当一个小伙子开车出去探路时,发现路面已经全部被淹没。游客们打算先去楼上避险。他们清点了酒店的瓶装水,工作人员用大铁锅煮了好几锅米粉,分给每户人家作为一天的口粮。水不断涌进来,已经没过身在厨房的工作人员的腰部,许多酒店的陈设物品都浮在水面上。几位强壮的游客帮忙向楼上转移物品,并且商量着去院子里的游泳池旁取救生圈,但涌进房子里的水十分湍急,形成巨大的漩涡,他们眼睁睁看着救生圈被外面的大浪卷走了。
水还在上涨,所有人躲到了三楼的阳台,开始联系救援。下午四点,蓝天救援队的船向他们驶来,游客们激动地挥起了手。房子是垂直的,冲锋舟没有地方锚绳,救援队绕到酒店背后,把绳子系在一棵大树上,慢慢把冲锋舟拉到了二楼窗户旁。第一批离开的游客有十位,包括一位70多岁的老人和三个孩子,大家陆续从三楼阳台跳到二楼窗户,再上船脱困。
▲ 2020年6月7日,广西桂林阳朔县城,暴雨造成严重内涝(图︱人民视觉)2020年6月7日,广西桂林阳朔县城,暴雨造成严重内涝(图|人民视觉)
游客们获救后匆匆离开,但民宿仍然留在原地,承受着洪水带来的一切。周萍莉开在遇龙河边的两家民宿共有36间房,她的民宿装修上乘、依山傍水,在当地的民宿中属于中高档,价格600到900元一晚不等。6月6日中午,她还在朋友圈招呼大家报名民宿举办的品酒会。洪水来临那晚,两间民宿的所有房间都住满了游客。洪水淹没了一楼的大堂和客房,还冲走了院子里的景观亭。这几天,员工们在清理淤泥,收拾报废的电器。周萍莉还没来得及核算所有的损失,她预测“接近一百万”。
“我有太多苦水要倒了!”另一位民宿老板李静对本刊记者说。但犹豫了一段时间,她又说自己不善言辞,只留下一句:“我们(民宿行业)都还活着!可以来旅游了,这是最重要的!“
小流域的危机
在近期南方大面积降雨带来的洪涝灾害中,受损的远不止阳朔。根据官方数据,截至6月13日,洪涝灾害已造成福建、江西、湖南、广东、广西、贵州等22省(区、市)580万人次受灾,39人死亡失踪,40.3万人次紧急转移安置,5200余间房屋倒塌,直接经济损失149.2亿元。
中山大学遥感与地理信息工程系教授王先伟告诉本刊,其实华南地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雨,只是今年整体雨量偏多一点,相当于丰水年,并无特别异常之处。每当局部降水量多到一定程度,超过当地土壤所能容纳的量,形成地表径流,就会有发生洪涝灾害的风险。
针对相关治理工作,潘学标告诉本刊,由于我们国家1998年发生了特大洪水,这些年更注重对大流域的治理,对小流域的治理才刚刚开始。但小流域的治理因为效益比较低,而且分散各处,数量还特别多,国家在拨款等方面就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目前的治理难点主要集中在相对偏僻且分散的中小河流区域及乡镇地区。
杨丹告诉本刊,他们村子的情况就体现出了这个问题。因为村子上游有水库,村旁就修了排水沟,水顺着排水沟可以一直流到他们村。但排水沟容量很小,深浅不一,最深不过一米,宽不超过两米,一个成年人就可以跳到对岸。“平时如果不下雨,排水沟就是干的;洪水来了,水就从排水沟溢出来了。”
王先伟说,小流域因为相对偏僻且分散,本身工程措施就比较弱,河道狭窄且长期缺乏疏通措施,一旦洪水到来,留给人们的应对时间很短。“这就像城市内涝一样,暴雨来了一下就到了,你没有反应时间,这就要靠平时的规划管理和预警工作了。”针对预警,王先伟告诉本刊记者,在华南地区,大范围的气流变化引起的降水相对好预测,但局部出现的对流型降水是很难预测的。“比如在一个山谷区域,因为高温导致的气流上升,很容易形成短时间内的大暴雨。可能总雨量不大,但是强度非常大。”而目前监测预警主要是国家和省级做得很好,但是到市和县这一级,还有乡这一级还做得不足。“所以在监测预警方面的最后一公里,也是目前要加强的一项工作。”国家减灾委员会专家委员会成员、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武建军对本刊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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