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 | 文
Photos by Sherry Griffin for R 20th Century, New York. 凯利·麦卡勒姆(Kelly McCallum) | 图片提供
2006年夏天,凯利·麦卡勒姆(Kelly McCallum)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听上去相当冷门的黄金饰品专业(the Goldsmithing Department at the Royal College of Art)毕业出师,开始行走江湖。凯利是美国女孩,漂亮时尚,带着点儿古老时代金匠艺人的神秘色彩,是珠宝首饰鉴赏和制作方面的行家。另外,凯利喜欢动物,养了一只猫加三只法国斗牛犬并爱若性命。
凯利是不折不扣的搜集狂,工作室里堆满了多年来搜集到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动物标本、小饰品及各种各样叫不出名目的小玩意儿。标本那没有温度的身体提醒着生命曾经的存在,闪亮的饰品和珠宝全都带着炫耀的奢华……凯利的搜集爱好从未停止过,小玩意儿们数量太多,堆得到处都是,但一切最后都不免蒙上尘土—大概这也是让凯利着迷的地方,因为那些灰暗的尘土最终都成了收藏品自身的一部分。
凯利把那些从各种途径搞到的动物和昆虫的标本放在工作台上,她会对着它们长时间地注视,如同在复原那些动物生活过的时光和它们前生—在她真正动手去做一个作品之前,时间常常已经过去了一年甚至数年。
在一大堆维多利亚时代的收藏品中,凯利得以频频造访那个让她着迷的时代,她的凝望似乎能穿越时光,令维多利亚时代如在目前—那时的英国人就好像在遥望地平线,科学的光明在海洋的尽头闪出微光,大海的呼吸一起一浮,就像是某种神秘的召唤。那是黑暗时代与理性光明世界全面交锋的时代,崭新的未来已经清晰地展现出来。没有人比那个时代的人更加热爱自然科学,许多像达尔文一样的科学家随着海船行驶在大海的波涛中,他们的旅程没有固定的路线,无惧风暴,无惧长年航行的枯燥,他们的望远镜不时对准天际的某个小黑点,那是些陌生的岛屿,上面可能有全新的植株、动物和岩层。每当这种时刻,每一艘航船的船长都会毫不犹豫修改航程,好让维多利亚光明的世界得以延伸。
无题
凯利最为钟爱的维多利亚动物标本剥制术正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动物的遗体被保留下来,洗净死亡时痛苦的痕迹,并且装饰上炫美珍贵的珠宝和贵重金属。腐朽、死亡、悲惨与奢华、炫技、浮靡就这样不可思议地被并置在一起—而这正是维多利亚式的味道—自然科学崇拜,理性的无限甚至有点轻浮的乐观,光明而奢华的新世界展望,但还有旧世界残存的黑暗与尘土,于是就连最美最炫技的珠宝上也已经有了时间的毁灭痕迹。
很高的声誉。在脱离开其所产生的具体时代环境之后,当代社会的人们对维多利亚动物标本剥制术产生了诸多误解,这门古老技艺被贴上“残忍”的标签,被认为是对动物的伤害和不尊重,制作标本的艺术家也被认为是在从事一门震惊的艺术。然而对凯利来说,维多利亚动物标本带着自然历史的痕迹,也是人类理性探索的记录,它们是神秘而珍贵的艺术品。对于人们对自己的误读,凯利的回应是:“当人们看到足以挑战他们既定旧的审美观念的作品时,他们往往就将其定义为是一种让人震惊的和怪诞的艺术。然而我从来不想让任何人震惊,也不认为我的作品有那么怪诞。”
Fuck you and the horse you rode in on
是的,凯利正是从维多利亚传统中找到了自己最希望表达的主题:对生命和时光的体验,对曾经生活着的那些生命的记忆,她作品的主题并不是黑暗与腐朽。凯利总是想深入到事物背后的故事当中,想了解一个东西是怎样随时光衰老,怎样腐朽,怎样被存留,如何被遗忘并被污垢不堪的尸布所覆盖—而这些东西也只有艺术家在感伤癖的驱使下才能被重新发现并被赋予新的意义。
在名为“Fuck You and the Horse You Rode in On”的作品中,凯利对维多利亚时代所追求的异域风情以及人类恋物癖所造成的对物件无休止的装饰都加以嘲笑。作品中那只美丽而珍贵的非洲灰冠鹤本身就是奢华而炫技的原材料,鸟背上现代的皮制鞍子和鸟喙上的笼头都精美绝伦,细节无可挑剔,似乎是为了迎合维多利亚时代精致而老套的趣味而做出的完美范例,但作品本身那种一本正经的表达中始终带着别扭的感觉。
作品的标题“Fuck You and the Horse You Rode in On”这句话在英文中有其出处—老式西部酒吧,深夜,一骑警进入酒吧:“该死的赌徒,你们都被捕了!”赌徒回答说:“Fuck you!”骑警解释说自己可是有银枪银马的孤胆英雄,于是赌徒说:“那就连你的马一起Fuck!”—西片中常见的孤胆英雄形象在这个笑话中被作为主流的类型化的代表而被嘲笑,人们早已厌倦了这类空洞的符号,于是用一句直截了当的粗口让它有多远滚多远。“Fuck You and the Horse You Rode in On”在这里也代表了凯利反主流文化的立场,这句话(请恕我们在此也不做翻译)在部分观众当中引起了反感,它非常刺耳,似乎是在挑衅,不过也有人认为它最终成为了作品有机的一部分。
你听到我所听到的吗?
凯利的动物标本作品中还经常使用到的元素包括古老的钟表配件、金色的蛆虫、珠宝、鸟卵等。这些都为艺术家的自我表达加上了不可言说的另一个叙述层面,表达了艺术家对于时光和生命的体验。
在这件以狐狸为主题的作品中,凯利在原本残缺的狐耳上放上自己打制的金色蛆虫。她把从金匠手艺活儿中获得的灵感加入到那些古老的标本制作技艺当中—动物标本的制作本身就是在以欢庆死亡的方式去保留生命,这是一种奇怪的半生半死的存在,是一次悬置,一个幻象;而附在动物身体上的蛆虫则不一样,通过它们的存在,生的幻象被打破。这些以死者为食的虫子在一个本该寂静的场景中破坏和肆虐,强力推进和改变,它们的在场标示出了生与死的界线。
从中我们看到,凯利·麦卡勒姆的作品具备一种潜在的叙事性,她将那些原本冲突交战的作用力并置在一起共同陷入一场狂欢,存留与消散出现在同一个时空。在须臾不离的生命的腐朽与肉体的沉寂中,她的作品创造出了一种极端戏剧化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