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克里斯托弗手中抽出一张“曲线策略牌”(Oblique StrategyCarepack),上面写着“重复也是一种变化”(Repetition is a form of change)。
时间仿佛退到了我尚无记忆的上世纪 60 年代,音乐家布莱恩·伊诺(Brian Eno)和艺术家彼特·施密特(Peter Schmidtde)在伊普斯维奇(Ipswich)相遇。聊天中他们发现彼此都喜欢用警句格言来排除障碍,而那些普世的道理几乎无所不能。于是两人在1975 年共同发明了一套“曲线策略牌”,每张牌上都写着一句格言,当然,它们只对那些抽签者起作用。
不知施密特在“曲线策略牌”展出前的那晚做了些什么,也许他抽中了某张牌?这位艺术家在展览前一天突然去世。这套牌后来由布莱恩·伊诺一人制作,至今已有 5 个版本。我不知道克里斯托弗手中的是第几个版本,但是据说REM、Coldplay、David Bowie都用这牌创作过歌曲。我想约翰·凯奇也定会为偶发音乐在流行领域的拓展感到欣慰吧。
好了,“观念”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能够填补时间的空隙,让来不及发问的人们认为一切已尽在不言中。我和克里斯托弗都希望这张王牌可以帮助我们在一周内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封面。
6 天后,我在上海收到了克里斯托弗寄来的封面设计。我看到一个穿着囚服带着脚镣的奥德·奈卓姆(Odd Nerdrum,挪威当代最有争议的艺术家,详见 P110)。他满眼泪花,正绝望地敲打着一块灰色岩石,火花如国庆节时飞洒的彩片般溅出,而那块石头却纹丝不动。
是谁定了他的罪?法院还是克里斯托弗?“我们可能要两年后再见了……”我突然想起一周前那个站在荒草地上远眺哥本哈根的中世纪老人。他言辞狂妄、目光犀利、性格专横,但是博学、机敏、忧国忧民。他用节制的颜色把自己画成被神遗弃的子民,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体验流放、谴责与妒忌。我决定立即写信给克里斯托弗,告诉他我在挪威见过这个“苦刑犯”,而且我觉得社会平等不仅仅只体现在税收上。3 分钟后,克里斯托弗回复到:“……也许你该找别人画……”。
2 天。没有音讯。到了第 3 天,我收到了一份调整后的封面,文字注释如下:
这期封面是由我,克里斯托弗·尼尔森操刀绘制的:年轻时的我,以安迪·沃霍尔式的自画像形式出现。同时,受到布莱恩·伊诺和艺术家彼特·施密特的“曲线策略牌”中某张纸牌的启发,我决定以“重复也是一种变化”为灵感,再一次使用照片盒图像,它们于 1984 年首次出现在我自己发行的漫画书《Rummppffftillfftooo?》中。此外,我还描绘了一个我自己的有关蒙克的故事。我的曾祖父曾住在这位伟大艺术家的隔壁,而曾祖父的狗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次对着我们这位国宝级人物狂吠的机会,蒙克因此起诉了这条狗。虽然最后我的曾祖父赢了官司,但狗还是被杀了。说到国宝级人物,怎样的人能够用一个大铁锤在一块普通灰石头上凿出各种色彩?到底是谁呢?还有,在他的大袍子下又隐藏着什么呢?封面上的明信片,贴有我自己设计的反英雄人物“Hud mah Specs”,他说:“挪威森林是最好的森林,如果不是的话,我会来痛扁你一顿的……”
罪犯就这样变成了苦力,而我也在这一轮来回后对克里斯托弗多了一份了解。我想象着那个在上世纪 80 年代五一劳动节游行队伍中对玻璃窗扔石头的小愤青,为弟弟裘琴·尼尔森(Joachim Nielsen,挪威摇滚之父,2000 年死于服毒过量)的摇滚专辑编故事画图的漫画家,四处敲门为求得一点印刷费的独立漫画出版人…… 那时他还顶着满头乌发。后来,他继续成为了挪威家喻户晓的动漫导演,著有4部舞台剧的剧作家,和筹划“不高兴乐园”以讥讽迪斯尼的观念艺术家……尼尔森说自己无法只做一件事,必须五件同时开工。
谈到亚文化,尼尔森说他就是。我相信这不是玩笑,因为他的工作室门上写着“洗衣房往下走”。他住在越南移民聚集的奥斯陆东区,开窗既是他口中的“文化大熔炉”。跟着尼尔森出门,就像是与市长,至少是这个区的区长同行。乞丐、背包客、流浪汉、艺术家、咖啡店老板,扑面而来的招呼和握手好像奥斯陆不断的海风。我猜在人口密度全世界倒数的挪威,人和人的关系一定非常重要且微妙,因为他们之间的相映需要至少以公里来计算,好像远亲又像难友,虚拟和幻想大于实际。人们似乎只需看护好自己、家庭、心情和自然,并把它们作为生命的最高捍卫,就像帕特森在《外出偷马》里写的“痛不痛可以自己决定”,而社会则会提供一切相应条件:性解放、敬畏生灵、注重平等、同情弱势。尽管如此,尼尔森还是感叹路上的疯子都不见了,奥斯陆已没有了当年的锐气。他极力推荐我们去见一下普胥瓦格纳(Pushwagner,详见 P114),“他是挪威当代最棒最有意思的艺术家,而且可能活不了太久了。”他说。
尼尔森漫画中的浑浊和夸张与北欧的纯净和唯美相去甚远,然而,却产生了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效果,就像他最喜欢的小说《大师与玛格丽特》(前苏联作家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著)。他从没把自己放入漫画或者做任何自传性的创作,因为他喜欢距离和观察,太近了反而会伪装。在他提供给我们这期杂志的漫画册里,一群人光着身子在逆行的自动扶梯上狂奔,希望能顶着时间和速度攀到最高峰。他们一路都讨论前行还是停留,然而时间却不允许他们迟疑片刻,因为停留就意味着倒退。这群人跑得很累,思考得也很累,他们那毛茸茸的身体让这种集体焦虑变得更为沉重、密集。最终,漫画以无果收尾,将所有纠结留给了读者。
封面的事谈妥后,尼尔森让我们上屋顶看看。在那里我拍下了他逆光的头像,那种光和形的关系让我想到“安东尼和约翰逊家族”乐队的 CD 封面。随后,我们回到工作室,尼尔森又看了一眼那张牌,拎起外套,提议一起去打会儿波子机。
克里斯托弗·尼尔森,1963 年出生,漫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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