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领导人民》1995年 岳敏君
呐喊 1993年 方力钧
方力均:“我们是长期被人忽视的,我们作为个体是非常不受尊重的,这里边有完全无视个体的意味。这也意味着我既属于这个集体,又游离于这个集体。”
我发现光头的意味是最棒的,也是最暧昧的。光头有一点反叛,但是又是不清楚的,比如和尚、军人、犯人都是光头。光头的出现可以完全消除个性,它是跟我们的教育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对于我来讲,光头的重要性是取消了某个人的概念,把整体的人这个概念展现出来,而这会更强烈。艺术史上,很少有艺术家把共性的人拿到前台来。可是共性的人的量往往是铺天盖地的。
我作品的出发点是用那种最朴素、最易懂的语言去说话,所以我不怕跟观众见面,不怕跟观众建立这样的关系,我甚至也不怕跟观众发生那种矛盾。
——方力钧
改变“观看”的方式
文/ 赵汀阳
方力钧一直不动声色地在试图改变人们观看的方式,这看起来远不仅是一个艺术的志向,而且是一个哲学式的雄心。
最早看到方力钧的画大概是在1991或者1992年,他的光头系列,觉得很特别,表面上似乎是叛逆的,但又不是,“光头们”的意图其实很暧昧,但具有强大的引诱,心情容易变得像光头们一样暧昧。“光头们”往往被认为表达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我疑心这不是“光头们”的实质。方力钧从来都是一个想表达严肃思想的艺术家。“光头们”或许觉得这个世界很差劲,但仍然选择与世界保持一种暧昧而舒服的合谋。方力钧感兴趣的不是某个人物是什么样的,而是人与事物、环境和世界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就像方力钧后来有一次说到的,他对非常真实地或者很夸张地刻画一个“挑出来的”典型人物并不感兴趣,而是对人在世界中的位置和态度所蕴涵的意义感兴趣。他画的不是物或人,而是关系。
方力钧试图让画中人物看世界的方式去影响观众看世界的方式,他对改变世界没有兴趣,而是想改变世界观(world-view)。这一努力始终存在于方力钧的绘画中,但在具体的不断演变中越来越明显,尤其是近年来的作品。这一演变过程并没有突变,而是慢慢的转变,一种舒服的转变。对于方力钧来说,最重要的感觉也许是“舒服”,而这里的“舒服”是中国式的,没有棱角,如水一般去适应事物,找到最适宜的相互状态。事实上“水”正是中国思想方法论的一个典型隐喻(metaphor),老子的哲学就是使用“水”的隐喻去说明任何最适宜因此最成功的生活策略。水模式的思维很适合方力钧的感觉(他有意无意地画了许多水),世界和生活永远是不可测的,无论世界的状况怎么样,人的位置怎么样,人都不得不如水寻路地那样去寻找与世界的恰当关系。在方力钧2005年以来的作品中,流变的世界越来越庞大,人似乎变得不那么醒目,而寻找恰当关系的紧张感和危机感更加突出了,人在世界中的状态几乎都是临界点或者转折点。他画了许多人浮在水中或者云上,能不能浮着,相差只一线之间。在这里我不准备太多评论方力钧绘画的艺术效果,因为我不是艺术评论家,我只是把方力钧的艺术看作是对“观看”这一生活方式的研究去研究。
“观看”往往意味着一种美学观点(aesthetics),也是一种哲学观点。
“观看”首先是一个知识论(epistemological)隐喻,知识的本性被认为是“看”世界,是去看出事物的本质和真相。但是平常知觉方式所能够看到的只是现象(phenomenon),只能看到事物的面貌(seeing what it looks),而理论则被认为是一种特殊的看的方式,它透过现象看到隐藏着的本质(essence,the hidden),看到事物本身(seeing what it is)。不过这种对真理的理解是很西方的,从希腊哲学就奠定了这样的思路,以追求知识为特点的希腊哲学被认为是“视觉中心的”,与之对比,为基督教所统治的中世纪心灵则是“听觉中心的”。有趣的是,中国对真理的理解却是“听觉中心的”——所谓“闻道”,即去倾听被说出的真理。至于中国的“看”,与其说是知识论的,还不如说是美学的。
除了理论之外,艺术也被认为是另一种特殊的看的方式,它所以也是不平常的,因为它总是把事物看成另一种更有趣的东西(seeing it as…),即使是写实主义的作品,也包含“把什么看成什么”的意义。很显然,“把什么看成什么”(seeing-as)的行为并不是知觉(perception)的一部分,而是加给知觉的,因为“把什么看成什么”的同时就是“把什么看成不是什么”(seeing-as is to see it as it is not),这就是为什么艺术的再现(representation)同时也是表现(expression)。